第11章(1 / 2)

千言万语 卫小游 7207 字 6天前

第九章

离开戴夫人的宴会后,潘妮终於下定了决心。

她要离开伦敦,回约克去。

她还没有告诉艾美一家人她的决定,但是她已经将她的论文做了最后的润饰,准备找时间请人送到伦敦的天文学会。

然后,她就要离开了。回到她所怀念的约克,让星空来抚平她内心的痛楚。

而她将再也见不到费雪公爵。

星期六晚上,她坐在书桌前将论文润饰完稿后,只稍稍小睡了一下,便又醒了过来。她睡不着,当她无法克制地一再想到,一旦她离开伦敦,便再也难以见到的、生平第一次她所爱上的那个男人,她便无法成眠。

她在脑海里描绘着他英俊的脸庞,深邃的轮廓,湛蓝的眼眸,以及那张曾经吻过她的诱人嘴唇。她想着他温柔的抚触,他那令她为之迷醉不已的凝视,接着她想到她似乎从未见过他的笑容?!

噢,当然她曾经见过,他在跟其他女孩跳舞时所露出的迷人笑容。但他却从来没有对她展现出同样的笑容过。

再仔细一回想,她发现,当她跟公爵独处的那些时候里,他的眼中始终是带着某种哀伤的。

原来,跟她在一起会令他如此地不愉快。潘妮绝望地想。恐怕她是永无希望见到公爵对她微笑了。而她则再也不可能将公爵那珍贵的笑容妥善地珍藏在自己的记忆里……她眼眶发涩地看着窗帘外,渐渐透出光线的伦敦黎明。

天亮了。

再也睡不着的潘妮,决定起床梳洗。

她脱下睡衣,换上了一件简单的洋装,然后下楼到厨房去要了一杯热牛奶。

负责厨房工作的仆人们已经在忙碌了。然而这个时间,伦敦城里恐怕还有一半的人都还在睡梦中。

潘妮的早起令仆人们感到惊讶。但训练有素的他们没有将自己的惊讶表现出来。厨娘为潘妮准备了一杯热牛奶和一盘加了蜂蜜的松饼。

潘妮感激地吃了她的早餐,然后捉起一件披风,准备趁着这个最后的机会,在尚未苏醒的伦敦城里散个步──一个人。当然,艾美借给她的贴身女仆玛丽还没醒,但是她想她只是想在这附近随意走走,而如果大部份的人都还在睡梦里,又有谁会看到她在没有伴护的情况下一个人出门呢。

就在她跟门房互相问候早安时,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。

老门房立即前去应门,潘妮跟了过去。然后她看见一个年纪不会超过十四岁的男孩拿着一封蓝色的信,对门房说:“这是给费潘妮小姐的信。”

潘妮不禁倒抽了一口气。

她将门完全推开,走了出来,拿起那封放在银盘上的信,看着男孩道:“孩子,能不能告诉我,是谁请你送这封信来?”

男孩瞪着潘妮,摇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,女士。”

“你不知道是谁请你送这封信?”潘妮不相信。

男孩张大眼睛。“呃,女士,我的确不知道。”

潘妮立刻说:“我给你十英镑,如果你愿意告诉我……”

男孩为难了起来。“呃,女士,我不能说,请我送信的人吩咐我不能说出去──”

“二十英镑。”无法再多了,这是她手边仅有的财产。“你只需要告诉我是谁请你送信,我就给你二十英镑。”

看得出来男孩十分犹豫。“呃,女士,请别为难我……”说着,他转过身,一溜烟地跑开,潘妮无法阻止他。

她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。手里还捉着那封信,她看了老门房一眼。“我去去就回。”然后不管老门房的反应,跟着男孩跑走的方向追过去。

不知为何,她总觉得,错过了这一次的机会,她就再也无法得知事情的真相了。

她别无选择。

那男孩跑得很快。潘妮追得有些辛苦。她追了很久很久,不知道追了几条大街、穿过了几个广场,男孩被追丢了。她停下来审视自己所在的地方,发现她竟然来到了位在伦敦另一个区的梅菲尔。就在潘妮正遍寻不着那送信的男孩时,她突然看见男孩从街上一幢大宅的前门走了出来,手上拿着一个鼓鼓的钱袋,脸上挂着笑。

看来那就是他的领薪处了。潘妮想。而她也终於找到发放薪资给信差的地方了。

不假思索地,她提起裙摆,往那扇又重新关上的门扉走了过去。

然后她伸出手,敲门。

没一会儿,大门开了,一个穿着类似总管制服的老人走了出来。

潘妮肯定她从来没有见过他。

但是她却惊讶地听见老人先是意外地喊出她的名字。

“潘妮小姐?!”接着便以着一种令她熟悉的语调说:“也该是您回到这里的时候了。”

亨利看着已经六年不见的潘妮,想到昨晚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、一脸落寞的公爵,心里浮起一线希望。潘妮小姐的出现,能不能帮助他的爵爷重新找回快乐呢?

潘妮很是困惑。“先生,你……认识我?”

是他寄信给她的吗?她再怎么样也没有想到,会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寄信给她。而她甚至……不认识他!

亨利笑说:“当然,您可以这么认为,但是也可以不这么认为。”

而潘妮不知道她该怎么认为。

尤其在她意外地看到费雪公爵出现在大门后时,她更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。

“亨利,是谁在门外?”一夜没睡好的公爵在半梦半醒间,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出了问题。因为他似乎听见了潘妮的声音。虽然他不认为潘妮会出现在这里。

他想,若不是他太过想念她,就是他“的确”是听见了她的声音……

怀着疑惑的他,决定到门外来探个究竟。然后他愕然看见,潘妮果然就站在他的大门外。身上衣着单薄,而且是单独一个人,身后没有车夫,也没有女仆的保护。

她,一个人,在清晨,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站在他的大门外?!

这不是个梦吧?

“该死的!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他不知道自己对她大吼,是因为没睡好,或者是想到她一个人只身穿过无数条街道所可能遭遇的危险,而血液冻结。

潘妮大大地吓了一跳。

“爵、爵爷?!”她后退了一步。“为什么……你会在这里?”

德瑞扯了扯嘴角。“亲爱的费小姐,恐怕这才是我必须问你的问题。”他湛蓝色的眸凝视着她。“你为什么会在一大清早出现在‘我的’大门前?”

潘妮被弄糊涂了。“这里……是你的住处?”那么……信?怎么一回事?

信?德瑞耙了耙头发,眼神随着潘妮的目光落到她手上紧捉着的蓝色信封上。他的心猛地为之一颤。

他倏地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老管家。“亨利?”

德瑞立即认出了潘妮手上的蓝色信封正是他家族徽章的颜色。而那信封,正是他过去所经常使用的。他不得不联想到前天在戴夫人的宴会上,潘妮透过那首诗所透露出来的讯息──

有人寄信给潘妮。而很巧的,信的内容是他无比熟悉的……

这是当然的了。他苦涩地想道。

因为,那正是六年前他所写给费潘妮小姐的信。

当年他分明已经将所有的信都从潘妮手上收了回来,并且嘱咐亨利务必要将信件全部烧毁,因此他想不出,除了他的老总管亨利以外,还有谁有可能将那些信再次送到潘妮手上。

在德瑞的怒气下,亨利低着头道:“喔,是的,我亲爱的爵爷,一切就如同您所想像的。”

“我非开除你不可。”他声音低沉地说。

“事实上,我早已经收拾好行李了,我的爵爷,如果您认为开除我能使您的心情比较愉快的话……”

德瑞生气地怒视着他。

而潘妮则困惑地看着这一切。“抱歉,有人能告诉我,这是怎么一回事吗?”

德瑞猛地抬起头,看了潘妮一眼。她眼中满满的困惑令他想要将过去的一切倾诉出来,但他随即又想到那是个不智的举动,因而又别开头去。

“这与你无关,费小姐,我想我最好立刻让我的车夫送你回去。”他转过身,大声喊道:“汤米、汤米,替我准备马车──”

他的声音最后消失在潘妮捉住他的手臂上。他低下头睥睨着她。

她不蠢。她是跟着送信的男孩找到这里来的。而这里是公爵的宅邸。如果她手上的信跟公爵完全无关,那么太阳就会打西边升起了。

不!她不相信。她要知道真相。现在她想起来了,这些信必定与公爵有关,所以在花园时,在他们共舞的那个夜里,他才会说出那些困惑着她的神秘话语。

那时他说,四月栀子花的芬芳能替换吗?午夜的星星能替换吗?情人间美丽而充满情感的美赞能替换吗?当阳光照在你金发上时的闪耀灿烂,能替换吗?

不能!现在潘妮知道了。她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抚上公爵因她的碰触而变得僵硬的脸庞。“你──爵爷,你就是写信给我的那个人?”

公爵捉下她的手,避开那令他迷醉的抚摸。“不,我没有写信给你,亲爱的费小姐。”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。现在的他并没有写信给她。

潘妮不相信他的话。“但我认为你的花园里一定有着盛开的栀子花。”

亨利在一旁低声道:“是的,花儿开的美极了。”

德瑞则狠狠瞪他一眼。“我相信不管我的花园里种了什么花,都跟你没有关系,女士。”他转过身道:“等汤米把马车准备好,你就送她回去。”他对亨利说。

亨利眨眨眼睛。“但我以为……您已经辞退了我?”

德瑞脑袋里已经混乱得无法多作思考。他只想让潘妮离开他的视线,别让她碰触到关於过去的一切。“等你送她回杭丁顿大宅以后再说。”

“但是爵爷,既然您都已经要辞退我了,我又何必送潘妮小姐回去呢?”

“亨利。”德瑞警告地说:“你知道我并没有真正地要辞退你。”

潘妮勇敢地联想道:“所以你也不是真心地要我离开这里,我可以这样认为吗?爵爷?”

亨利赞许地看着潘妮。“是的,小姐,你掌握到诀窍了,我们的公爵向来习惯口是心非。”

德瑞的脸一阵白一阵红。“不。”

“是的。”潘妮说。

亨利跟着点点头。“没错。”

德瑞再度怒视着他们。“现在,我说,离开这里。”求求你,潘妮,离开这里。你不会想知道那些你拚命要忘记的一切!

但我要知道一切。潘妮心想。而她认为所有她想知道的秘密都系在公爵身上。她作梦也想不到,公爵会跟她的神秘来信有关。“请你告诉我,爵爷──告诉我,我想知道的一切。”

“不!”德瑞彻底地被击垮了。“我不能……”

潘妮颤抖地拆开手中的信。她低声念道:

“亲爱的潘妮小姐,与您再次在伦敦相遇,是多么美好的事。我几乎想像不出来,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美丽的事物能比得上您的笑容。如果说,我是恋爱了,您同意吗?不,我不同意。我想我是‘深深地’陷入了爱情之中了。我亲爱的女士,希望我出自於内心的告白不会冒犯您眼中的光采,而与您在一起,不管做什么事情,都令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……”她抬起头看尽德瑞眼中的挣扎与痛苦。“这真的是你写给我的信吗?”她问:“但是为什么我完全没有印象?爵爷,如果你真如信上所写的那般爱我,能不能请你告诉我,你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遇见我的?我想绝对不是在格格笑夫人的宴会上吧,爵爷?”

德瑞得用尽一切力量才能让自己对潘妮说:“走开,潘妮,别打扰我。”

然后他再顾不得其它,只能让自己躲进书房里,等候内心的风暴平静下来。但他怀疑会有那么一天,他怀疑他的心可以得到平静。

眼看着德瑞再次转过身体远离她,仍然紧捉着信的潘妮自我安慰道:“依你所说,总管先生,公爵其实是想要我──留下来,别离开的,是吧?”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保证,才能让自己继续厚颜地留在这里──在公爵对她的明白可见的拒意之下。

亨利仍然在微笑着。“是的,小姐,你说的一点儿都没错。”

潘妮转过头来,抱着一线希望的看着亨利。“所以这是指,尽管公爵什么也不肯透露,但是你却正好恰恰相反,是吗?”

亨利微笑地道:“是的,但是潘妮小姐,你确定你真的要知道所有的事情吗?”

“是的,所有的事。”她很坚决地说。

“那么请进屋里来,先让我为您泡一壶茶,暖暖身子再开始吧。”亨利说:“故事很长,我想您可能会想要坐下来听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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潘妮不只坐下来听,她还坐下来读着尚未寄到她手中的那些信。

连同她已收到的,总共有十二封。

十二封,写於六年前的信。

就在潘妮一步步靠近她所遗忘的过去之时,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的德瑞也不禁回想起过去的事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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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八一四年,伦敦──

新任的费雪公爵刚刚自伦敦最着名的怀特俱乐部里走出来。

德瑞继承这个爵位刚满两年,他深爱着他所继承的费克庄园,然而他是次子,从出生开始,就注定无法继承爵位与世袭的土地。

因此当他从牛津大学毕业后,便投入运输的事业,运用他的所知所学为自己打下一片天地。直到两年前,他哥哥的律师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,带来一个不幸的消息。

他的哥哥德霖在一场决斗中身亡了。他继承了公爵的爵位以及在他哥哥的手中经营不善的费克庄园。

他花了两年的时间才让庄园恢复旧貌,而这时他也已经到了应该为自己找一个妻子、生下继承人的年龄了。二十八岁的他,在继任公爵爵位两年后,决定正式踏进社交圈里,为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妻子。

社交季刚刚开始,公爵一出现在正式的宴会上,便立刻成为所有急着想将女儿嫁出去的贵族母亲们,心目中理想的丈夫人选。

新任的费雪公爵年轻、英俊,且拥有一座富庶的庄园以及其它日进斗金的产业。

邀请函如雪片般飞来,而公爵则频繁地出现在这些名门贵族的宴会厅里。

然而连日来夜夜笙歌的生活令他渐生不耐。他像其他上流社会的男士一样,在不参加宴会的时候,就到俱乐部喝点小酒、打打牌,小赌一番,而话题不离女人和赛马等一切乏善可陈的社交语言。

他积极地想融入社交圈里,他成功了,但他的成功,却是因为他拥有尊贵的头衔以及丰厚的财产。哦,或许还有他的外貌。他很清楚他的脸孔对女人所造成的影响。可以说,他具备了一切成为一个花花公子的条件。但他也明白那从来就不是他感兴趣的目标。他并不想成为伦敦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。参加社交季的唯一目的,不过是想找一个适合结婚的女人。

的确,在宴会上,美女如云。然而在那么多女孩当中,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激起德瑞心中的火花。当然,他也一再地告诉自己,结婚的目的只在於孕育一个合法的继承人,但是他就是无法允许自己那么轻易地出卖自己的灵魂。

当所有的女人看着他,都只看见他的头衔、财富以及外貌时,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。

来伦敦是来错了。他想。如果他需要一个妻子,他大可以就在布莱顿为自己找一个,而不必千里迢迢地到伦敦来。

而俱乐部里的男士们所谈论的话题更是无聊透顶。

女人、赛马、以及赌博。他们的生活圈里似乎就只有这三件事情。其它则乏善可陈。

在怀特俱乐部里吸了一屋子的烟后,德瑞决定他必须出来透口气。

他沿着布鲁斯贝利区的街道走。而今天的伦敦天空意外的晴朗。少了经常笼罩在城里的雾,阴霾也跟着褪去许多。

在这个风和日丽的午后,摄政公园聚集了太多争奇斗艳的淑女以及追求者。德瑞刻意避开热闹的公园和广场,走进了贝克街上一条更加幽静的小巷。

这里不是繁荣的商店街,看不见购买最新时尚服饰的仕女,也没有疾行的马车,只有寥寥的行人在走过骑楼时,惊起檐上的麻雀。

木制的招牌上显示这是一家书店。

书店!在伦敦的书店!

德瑞不由得噙起一抹笑,走进了敞着大门的书店里。

书店里半个顾客都没有,只有书店主人站在梯子上为新书上架。

在诗集区里,德瑞发现了一本刚刚出炉的柯立芝诗集。他才伸手去拿,却没想到有只手比他更快速地取走那本诗集。

他讶异地看向那名突然冒出来的强盗──抢走他几乎要拿在手上的诗集的强盗,却没想到,就那么一瞥,他便失去了他的心。

他看见的不是一名强盗,而是一名偷去他的心的女子。

看着午后的阳光使她的金发看起来闪耀发光,而她慧黠的眸在取走那本诗集后,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而显得有些赧然。

她的声音……

“很抱歉,先生,这本诗集……恐怕你是晚了一步了,它已经售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