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8章(2 / 2)

妖刀记 默默猴 7722 字 2个月前

经文所衍对他形同虚设,我奇宫嫡传的阵法却总能发生效用。」

耿照掠至南宫损身畔,探得脉息全无,已难施救,不禁掠过一丝懊恼之色。

若能生擒南宫损,录得口供面呈将军,不仅能正式将平安符一方拉上台面,更重

要的是,此后以镇东将军府、乃至更高层级的资源集中应对,阴谋家再不能隐身

幕后,正合古木鸢对付殷横野的战略思维。

留南宫损一条左臂,便是要让他在口供上签字画押,以此立案的。

「看什么看?」聂雨色见他目光移来,怪眼一翻,没好气道:

「他怀里的毒囊你最好别碰啊,老子手脚再慢些,教这白板脸掷将出来,大

伙正好结伴投胎,不定能打折。」

耿照不知真假,反正说什么也都晚了,不欲口舌争执,见他无事,回身轻拍

萧谏纸手臂,低唤道:「台丞!我是耿照……台丞!」心系七叔却不知其何在,

既焦急又无奈。

「……你这样顶个屁用。」

聂雨色尾随而至,蹲下身来,冷不妨地抽了老人一记耳光,打得披发覆面,

鼻下溢血。耿照一把抓住,厉声道:「聂二侠,你干什么!」却见老人一颤回神,

眸光凝锐,穿透染满血污炭屑的灰发:「辅……是你。」定了定神,随口说出一

串循迹路观。

耿照省起是七叔藏身之处,细听牢记。欲问台丞伤势,萧谏纸却摇摇头,低

声道:「他不会杀我的,谁都不能杀我,我活着对他才有用。速去,莫要冲了。」

似乎想起什么,眉宇益发黯淡。

聂雨色看在眼里,甩臂起身。「马车还在外头?」却是问耿照。

少年有些意外。「在……还在。」

「我拿些吃饭家伙,谷外等你。」

「聂二公子还要同我上山?」耿照难掩诧异。殷横野若往七叔处,山上怕是

世间至凶,聂雨色真要有个万一,如何向韩雪色交代?

苍白瘦小的青年嫌恶一瞥,彷佛同他说话要降智商的,没好气道:「遇上对

子狗,只有老子能保你一命,你以为我很愿意么?再怎么不看眼色,也知道老头

儿有话对你说。赶快说完,咱们把事情办一办,没准能赶上投好胎呢。」正要出

火场,瞥了眼南宫损仍不解气,摸出一只瓷瓶,往屍身上洒些鲜黄粉末。

耿照奇道:「那是什么?」鼻端嗅到一阵恶臭。

屍体血肉沾到粉末处突然糜烂如沸,继而冒出滚滚浓烟,色泽艳黄一如粉末,

中人欲呕。

「化屍散哪,居家常备,最是实用。怎么你们没有么?」掩鼻一溜烟逃出。

料想在屍烟中,两人再长舌也说不了多久,赶快讲完赶快上工,免得对子狗跑了。

聂雨色一边感叹自己实在太过聪明,沿途以化屍粉化了那些死於命筹的白衣

杀手——毁屍灭迹又抒压,是他最喜欢的部分——摸回马车,从底部夹层取出四

根刻满符籙的光滑木柱,每根径粗三寸,长约尺许,用麻绳捆了负在背上,简直

就是山道上常见的樵子,谁也不知晓这极可能是前后三百年间,东洲……不,该

说是宇内奇门遁甲史上最伟大的天才发明,成自一名美颜倾世、聪明绝顶、玉树

临风,偏又孤傲不群,从小备受无能平庸的师兄弟排挤的风云儿之手——

未几耿照穿越逐渐转淡的木黄屍烟,快步而来,打断了聂雨色心中独白。他

可能想着想着不小心就念出来,但耿照於此无甚反应,这点也和无能平庸的师兄

弟不同。

或是聂雨色的错觉,少年似有某种难以言喻的凝重,与方才判若两人,无法

逃过聪明绝顶的、宇内奇门遁甲史上最伟大的天才之眼。是给烟燻黄了脑袋,还

是萧老头儿同他说了什么?

耿照走过他身畔,既未回首亦未交睫,独自行出丈许,突然停步。

「接下来是我一个人的事了,请你回去告诉韩兄,耿照若有气在,今日之情,

定当奉还。」语声淡漠,如槁如灰。聂雨色注意到少年并未唤自己「聂二侠」。

一个虚文惯了的人突然爷们儿起来,只有两种可能,要不失恋,要不死了爹妈,

要不三观毁灭。啊泥马是三种,美颜倾世孤傲不群的风云儿低啐一口。

——聂雨色是那种你不让他干嘛、他偏要干的人。

瘦小苍白的青年想着,可能不小心念了出来但自己没留意,匡当当地负起成

串粗木,满不在乎哼着小曲,趿着鞋啪搭跟上,彷佛在山上等着的不是「隐圣」

殷横野,而是满盛的野餐食盒。

「你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。」聂雨色怡然道:

「遇事老着脸皮拜托人家,要担责任就赶紧撇清,惺惺作态,至为恶烂。你

求见我家宫主之前,当殷横野是烧茶煮饭的么?怎么当时不觉危险,现在突然发

现老子性命金贵,没事最好套在袋子里吊起来,想要的时候再撸一撸?」

耿照哑然失笑,不禁停步转身。

要对付三才五峰等级之人,聂雨色的阵法是唯一经实战验证,有机会一搏的

手段。面见韩雪色,结盟不过是以退为进,意在借得聂二这支奇兵。

但半毁的百品堂天井内,瞠目断气的聂雨色那一幕委实太过震撼。

少年从来明白此局是险中险,但不畏牺牲是一回事,亲历牺牲则是另一回事。

他清楚知道,无论是救援或撤退,聂雨色都是不可或缺、至关重要的一部分,

然而少年不想再次面对他的死亡。

况且,以聂二一贯的敌意与防备,耿照不认为聂雨色有为自己赴汤蹈火、冒

死救生的必要,若是沐四公子还差不多。韩兄大方借将,让聂二来着紧照看的,

恐怕是另一样风云峡的无价至宝。纸终究包不住火,风云峡一脉乃奇宫菁英中的

菁英,少年从不以为能瞒得了多久。

耿照指了指自己的脑袋。

「聂二侠若担心这里的东西,我可以性命担保,就算是死,也会拖到运功移

转之后才咽气。前辈留给我的,一定归还风云峡。」

老四没说,你倒是将他卖了。聂雨色感慨。

「你太当自己是个南北了,『典卫大人』。你没什么是我要的,没有师传的

解方,我便自己发明一张,我这世人都是这样干的。只要是人想出来,有什么道

理我想不出?冲早快慢而已。」

这次轮到聂雨色走过身畔,不与他对眼,倏地运起轻功,发足朝山道狂奔。

有你忒多废话的么?再婆婆妈妈,上山只能喝西北风!青年嚣狂的笑声抛在风里,

刮面锐疼:

「我同对子狗有笔帐须清一清,要挡了老子的路,连你一块杀!」

◇◇◇

胡彦之还未至朱雀航,便舍了军马军装,将内单绑在腰间,袒露上身披着葛

布短褐,嘴里咬着草杆,专捡僻静处飞檐走壁,改以最擅长的轻功赶路。遇得有

人步幅一变,抖脚闲晃吹口哨,就是越浦市井常见的无聊闲汉。

他的武功全然不是那丑面怪人的对手,两者间有天地云泥般的差距,但行走

江湖,不是武功高就能顶用。

胡大爷在京时,常流连勾栏教坊,其时年纪尚轻,未懂嫖妓宿娼吟风弄月,

真是去听戏的,虽屡遭「捕圣」仇不坏责罚,却禁之不绝。

仇不坏是看了鹤着衣之面,才破例带他入京,传授骨相之术。要是把堂堂天

门掌教传人教成了勾栏名角,怎生向鹤真人交代?灵机一动,带胡彦之去看平望

名角李百结的戏。

参军戏须得二人表演,逗哏的叫「参军」,捧哏的叫「苍鹘」,多以参军戏

弄苍鹘,逗得观众捧腹不已。李百结却是一人表演,不仅妆化两面衣分左右,还

能在台上迅速换装,却以手势独白吸走观者的注意力;待察觉时,李百结已易衣

妆,一场少则三四,最多曾换十余身,独个演出十数人,彼此叫骂斗嘴,绝不错

认,号称「彩衣千面」,誉满京城。

李百结不止艺高,性情更是怪异,戏目讽刺时政,辛辣荒谬,人称「御史丑

相公」。平生以三度系狱为傲,赖戏迷营救才得身免,当中不乏被他消遣揶揄的

达官贵人,故能与仇不坏为友。

胡彦之听了这滑稽老头的独角戏,怎么贱格怎么有趣,其他曲艺淡寡无味,

渐渐失了兴致。李百结爱少年机灵百变,哪里刁就往哪里钻,不知不觉将更衣换

面的绝艺,连同舞台上迷惑人眼的诸般关窍一股脑儿传授给他。

今日胡大爷恃此奇技入城,将朝阳门外诸人全挡在马防栅后,那丑面怪客若

改由其他城门进入,必不能赶在胡彦之前头,这一下优劣逆转,胡大爷仍是赶在

他前头。

朱雀大宅占地广袤,走大门正路还得绕上一阵,才能到蚕娘院里。胡彦之辨

明方位,索性翻过院墙,截弯取直,不料却扑了个空。小耿给蚕娘安排在宅里最

僻的一角,此间树荫相连,罕有日照,整座小院连白日里都是乌阴的,分外凉爽。

七玄之中有许多避阳的武功,喜於日阴处,到了夜晚才出来活动。「耿夫人」

符赤锦的三位师父即为其中佼佼,紫灵眼肌肤白腻温润,水灵水灵的,全然

看不出年纪,举止便似少女一般,显是汲多了月华滋阴的好处。

胡彦之甩头驱散绮念,屋室一间间接着找去,边扬声喊着:「蚕娘前辈!蚕

娘前辈!」始终无人应答。他将院里搜了个遍,连地窖暗门都掘将出来,揭开瞥

了一眼,见其中摆着四具短小木棺,尺寸差不多就装抬帐的四名小老头儿。

隔邻一间以不透光的黑布紧紧封住的房间里,透出一把衰哑厉声:「走开!

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。」却是随侍蚕娘的老妪余嫔。

胡彦之听她语气不善,未敢造次,将揭起一角的暗门放落,移回掩饰用的乌

木角柜,微举双手退出房间,特意让她听见房门关起的叩撞声响,用以自清。

「姥姥,在下观海天门胡彦之,特来求见蚕娘。」余光望穿中堂,瞥见那顶

金碧辉煌的向日金乌帐搁在后进天井中,四面纱帘俱都卷起系住,内里空空如也,

院里仅有的一丝阳光斜斜照在金帐顶端,映得灿华四迸,分外耀眼。

在尚阴的古老邪派当中,一派之主所传信物或独门武功,往往有专克阴邪的

至阳之法在内,如集恶道代代相传的《役鬼令》神功与降魔青钢剑,即为一例。

宵明岛所来众人,除蚕娘之外,余人连白日里都须躲避日光,可见功体极阴。

那顶金乌帐於黑夜中看来依旧璀璨,约莫也有类似役鬼令、降魔剑的功效在,

故四穷童子、余嫔等在白天须远远避开,以免抵受不住。

胡彦之转念一想,自己的确没在日间与蚕娘见过面,每回相遇不是黑灯瞎火,

便於不见天日的秘窟,有可能是桑木阴一脉的阴功所致,抑或迁就下属白日不便,

索性於夜间行动。

如此想来,蚕娘重履东海查访仇人,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,似乎也就合情合

理了。她武功再高,终究止於一身,宵明岛在东海陆上的根基已被阴谋家连根拔

除,平地新起,谈何容易?

胡彦之唯恐小耿那厢有变,急向蚕娘报讯,硬着头皮又问:「姥姥可知蚕娘

前辈去了何处?在下有紧急之事,定要亲口禀报她老人家。」说着便要去推那蒙

着黑布的房门。

「……走开!谁是你姥姥?」余嫔厉吼,不知是错觉否,胡彦之似听兽咆,

不由退了一步,莫敢妄动。老妇安静片刻,再开口时平抑许多,只是口气依旧不

善。

「我主不在,行踪不知。你速离去,老身自会转达。」

胡彦之无奈,言简意赅地交代一遍,退出小院。

殷横野是三才五峰榜内,现在还多了个身负异能的丑面怪客,实力深不可测,

牛鼻子师傅说过,三五等级的高人,只有三五之能可以应付,其他无论填上多少

条人命,不过平白牺牲而已。若萧谏纸一着失算,殷老乌龟厚着脸皮动手,没有

蚕娘助阵,己方只有完蛋二字,绝无侥幸。

饶是胡彦之应变机敏,此际亦不禁茫然无措。盘势就是这般一翻两瞪眼,没

有棋就是没有棋,索遍枯肠,再生不出第二名三才五峰的高手来,说什么也没用。

不行!便无天九么鸡至尊宝在手,拿铜锤也要怼死你!

胡大爷赌徒性格发作——他可是拜过人称「翻邪」的天下第一烂赌鬼丁鸡六

为师,活着走出无命赌坊的——打定主意,无视沿途婢仆的侧目惊呼,掠向耿照

的书斋。

慕容柔的金字牌也好,什么兵营文书也罢,只消能调动兵马衙役的,搜出一

枚算一枚;要是啥都找不着,就模仿小耿的狗爬字写它个几张,押上典卫官防,

让全越浦的官爷兵爷们都到沉沙谷聚聚,大伙联络下感情,来个沙场秋点兵!

模仿笔迹老子可厉害了,胡大爷心中冷笑。你都不知道我拜过什么人做师傅!

他当然没打算牺牲旁人性命,换义弟全身而退。在沉沙谷制造全东海、乃至

天下五道不得不注目的大混乱,有可能令阴谋家临阵缩手,另挑黄道吉日杀人,

以免暴露在世人眼前,永无宁日。

小耿不在府里,那些个莺莺燕燕红颜知己无床可暖,各有去处,不怕在书斋

里撞见。老胡不耐廊庑曲绕,直接翻进院里,「碰!」隔空震开门扇,赫见书桌

后踞着一名异常娇小的丽人,银发曳地,泽光润滑如白狐尾,酸枣木制的太师椅

被她慵懒婀娜的体态一衬,简直就像轿子,却不是马蚕娘是谁?

「前……前辈!」

救星乍现,胡彦之几欲流泪,不及开口,却见蚕娘玉牙般小巧莹白的手掌里,

把玩着一枚乌沉沉的物事,连房门撞开的偌大动静都未能引起女郎的注意,不知

是太过入神,抑或浑不着意。

胡彦之认出是得自狼首的那枚「平安符」。蛇曲般的小半截剑片来历成谜,

他俩论不出个所以然来,便各自忙去,耿照搁在桌顶上权充镇纸,为蚕娘所见。

一怔之间,蚕娘抬起头来,与他四目相对,姣细的蛾柳微微一蹙:「你知道

这玩意哪儿来的?」

胡彦之几欲昏倒,心头直有万马腾过:都什么时候了别玩啦我的祖奶奶一会

儿要死很多人哪,忙抢白道:「先别说这个,前辈——」蓦地气息一窒,整个人

如浸深水,浑身动弹不得,难以言喻的重量彷佛置身在直落千尺的飞瀑下,压得

他单膝微屈,抬头才见一双寒凛艳眸。

这是他头一回见蚕娘发怒。

那是极力压抑仍未能消止的怒火,他在兄长、十九娘,乃至「豺狗」遗老眼

中曾见,仇恨经过漫长时光若未能淡去,就会压挤扭曲成这般模样,胡彦之很熟

悉。

蚕娘的怒火不是冲他而来,然而「难以自抑」毋宁更加危险。

胡彦之不敢再嘻皮笑脸——事实上也做不到——扛着千钧般的袭身重压,咬

牙艰难道:「聂……聂冥途……」

「聂冥途……好你个聂冥途!」细小的银发女郎目绽精光,撑桌立起,并未

意识到此举加强了锁限内的压力,静水深流似的无形团块持续压沉,桌前的胡彦

之终於单膝跪倒。「他人呢,在哪?」

「城……城尹……大牢……」

胡彦之以为再吸不到一丝气息,蓦地压力一空,蜂拥入肺的空气撞得胸肋隐

隐作痛。青年撑地跪倒,汗如雨下,全身筋骨无处不疼;满桌纸张「哗啦拉」地

扬起旋落,劲风刮过的锐利感还残留在肌肤上,桌顶的剑片已不知所踪,况乎蚕

娘?

(欲知后事,下折分解)